纸飞机:对话劲方医药董事长吕强：创业8年明白了科学家做老板不能只想着过创新的瘾

　　2008年回国后，他在多家国内知名药企担任过高管，但和许多海归科学家出身的创业者一样，他觉得没过足“创新瘾”，2017年8月，吕强在上海张江创办了劲方医药。

　　劲方医药是幸运的，诞生于中国创新药发展的红利期，又赶在行业回暖的“黄金窗口”登陆资本市场。但二级市场的考验也是现实的：在港交所上市当天，劲方医药成为今年上市首日涨超100%的18A企业之一，但旋即赶上了10月之后的创新药板块调整期。

　　作为创始人，吕强怎么看待市场的起伏和行业的正道？他又是如何平衡投资人与产品研发之间的关系？要怎么遣兵布阵，让某个产品、某个适应证在商业化阶段找到合适的位置？怎么与一二级市场投资者保持顺畅沟通？

　　11月17日，这位自称“在二级市场是新生”的行业老兵，和《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展开了一次坦诚的对话。有趣的是，在对线分钟了——“下一个投资人就要过来沟通，一起在办公室里吃盒饭了”。

　　劲方医药成立3年时，吕强接受过一次媒体采访。他说自己从海外回国，在创新创业方面经历很多，但一直觉得不过瘾，内心一直有一种情怀和使命，想做真正与众不同的创新药。

　　吕强身上的这种冒险精神，不仅表现在他走出“舒适区”开启创业，还能从劲方医药的研发布局中窥见。

　　目前劲方医药重仓押注的RAS（一个蛋白家族，包括KRAS等，其突变与多种恶性肿瘤的发生发展密切相关）靶点，因表面光滑、缺乏明显的药物结合口袋，长期被认为是“不可成药”的靶标。过去40年，针对这一靶点没有药物获批，劲方医药决定立项时，全球还没有同类药物进入临床试验。

　　不过，率先将RAS疗法推进临床的美国公司安进（Amgen）顺利成为第一个撞线月，安进研发的索托拉西布（商品名：Lumakras）获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加速批准，成为全球首个直接靶向KRAS蛋白的小分子药物，率先打破了这一“不可成药”的魔咒。

　　但作为一家中国Biotech（生物技术公司），劲方医药通过与信达生物合作，在国内最快冲线月，达伯特（氟泽雷塞片，GFH925/IBI351）在国内获批，成为中国首款、全球第三款获批的RAS靶向药物。

　　“这个速度至少比PD-1跟得要紧了。”吕强说的这句话，回应了当初决定创业的自己。多年前，他曾在几家药企参与过PD-1项目研发，深知这类成药性高的药物，“跟风”便能有所收获，但多年的海外从业经历让他渴望更具突破性的创新。

　　而在创新度更高的靶点上，新药公司也要正视成败的几率。吕强坦言，除了RAS，公司还布局过其他靶点，“有的靶点，整个行业都没跑出来”。这让他在回望创业宣言时，笑着说当时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吕强还自信于做药几十年的“sense（感觉）”，他还有颗追求创新的心，还会事无巨细地把关研发事项，但也在这些年的创业经历中，学到了两件事。

　　第一，管线里面跑得最快的、最成功的，往往不是创新度最高的，这是科学的规律；第二，做老板比做药累多了，要打造一个完整的体系，要兼顾新老投资人的特点和诉求，要随时看市场变化并优化效率，“创业的辛苦和压力有时是打碎牙往肚里咽，以前的老板也不会跟你讲的”。

　　今年9月，劲方医药带着押宝成功的RAS管线，成功登陆港股市场，首日股价涨幅超过110%，但进入10月，碰上了港股创新药的调整期，公司的股价下跌超过30%。

　　从长期价值判断来看，硬科技领域的专业资本比几年前更关注细节、也更理性。衡量一家Biotech的价值空间，就是看研发管线的进度和宽度。

　　从靶点矩阵来看，劲方医药的研发管线与对标公司——全球RAS赛道的领先企业‌Revolution Medicines接近。这家美国企业尚无产品上市，但凭借原创技术和符合预期的疗效数据，近年来跑赢大盘、市值已突破135亿美元。

　　吕强和团队都不回避这一点，反而会因为专业投资机构的了解需求，在路演时专门用一页PPT介绍公司与‌Revolution Medicines的管线对照图。

　　今年10月，中国临床肿瘤学会（CSCO）主要创始人、著名的临床肿瘤专家秦叔逵对记者表示，目前在肿瘤学领域最火的单抗、双抗、ADC（抗体偶联药物）、溶瘤病毒，其核心技术大多是国际药企首创发明；中国本土药企的优势在于快速跟随和优化，但是在原始创新上，与国际先进水平仍有一定差距。

　　当记者在对话中提到以上论断，吕强点头表示认可；但对于劲方医药是不是“跟随式创新”的疑问，他摇头否认。

　　在吕强看来，没有追求“靶点新”或“机制新”就是跟随式创新的提法，是因为大家没有跳出创新的单一维度的定义。实际上，创新的维度有很多，以劲方医药为代表的中国药企的创新，不是跟随靶点就能做到的，而是借助中国工程师红利，通过临床突破尤其是治疗理念的创新来实现的，这个过程需要研发者对既有的基础研究有深刻的理解。

　　那么，原始创新和组合式创新，哪个更厉害？吕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了个比方：基础研究造出了世界上顶厉害的轮子或者车厢，而组合式创新是在全球零件库中挑选合适的配件，根据市场需求及当地特点组装一列全球最棒的高铁，创新的组装技术不只是“1+1=2”，“Know-How”（知道如何做）更是从1到N的实践，“没有专利但很难模仿”。

　　不同于很多公司上市先于药品上市的Biotech，在登陆港股前的去年8月，劲方医药的第一款药达伯特已经在国内获批了。很快，另外两家国内药企的同类药物分别于去年11月和今年5月获批上市，构成三角竞争格局。

　　有意思的是，这三家药企都没选择独立销售，而是将产品授权给国内大药企负责商业化事宜。对此，吕强的理解是商业化很难依靠某个产品“单打独斗”，而是需要靠产品矩阵“打群架”，这要求统筹者不能逞“卖药”的一时之快、只追求某个品种的“创新”，而是考虑研发项目的商业互补性，在某一个或多个适应证协同作战。

　　这也是劲方医药遣兵布阵的逻辑。全球每年新发胰腺癌患者超过70万人，据吕强介绍，目前公司布局的4款RAS药物矩阵，可以覆盖80%到90%的胰腺癌患者。此外公司研发管线A用于治疗恶病质，能填补胰腺癌患者进展后的支持性治疗需求。

　　记者注意到，当前全球新药管线多集中于肺癌、血液肿瘤及乳腺癌等领域，消化道肿瘤如胰腺癌，多年来一直缺乏创新靶向药物的问世。

　　去年国家癌症中心发布报告显示，胰腺癌的发病率并不高，在所有恶性肿瘤中排在第十位，但死亡人数却排在第六位，5年生存率仅为10%左右。为了挑战这个“癌中之王”，劲方医药决心集中火力。

　　“首先，目前没有一个大药厂在胰腺癌领域有领先地位；第二，没有一个药厂能够同时治疗胰腺癌进展及肿瘤恶病质，也就是一种并发症。对于一家Biotech，我觉得这个产品组合是非常适合的。”

　　在吕强看来，随着国内创新药市场竞争日益激烈，“单品打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用药物组合 “打群架”，占领胰腺癌这个没有靶向药的市场，应该是未来五年内的黄金机会。因此，公司的商业化不打算“全面撒网”，而是建立一个“小而美”的商业化组合，从已有的管线出发，根据临床市场的空白和团队对技术进展的理解来重兵布局。

　　当前BD的财务预期已经太高，脱离了现实十年前，吕强在国内大药企主管研发、挑选候选药物时，苦恼过一阵子：自己推荐的小分子药物被断定为“没有成长空间”，似乎大分子药物更高级，但他觉得远不止这样，“导弹可能替代了一部分枪炮的作用，但到打仗的时候还是需要协同作战”。对于治病，医生面对复发、耐药的患者，手里得有一线、二线、三线的治疗方案，弹药永远不够。

　　推演到Biotech和Biopharma（生物制药公司），吕强认为二者也不是简单的替代关系，“总有人说，做成了Biotech，你就要向Biopharma过渡了？答案是否定的”。

　　在吕强看来，一个成熟的医药生态里，这两类医药企业都有各自的生存空间，近年来，中国Biotech的研发项目屡次被海外药企买进，就是最好的证明。吕强坚信，这种交易热潮不仅没有接近尾声，而且“far from over（将持续存在）”——在战略上，面临专利悬崖的跨国药企已经将中国优质项目视作不可抛弃的战略组成：如果同样的一块钱，投到中国的产出比本国高得多，一个理性的商人会怎么选？

　　旋即，吕强又抛出一个“配套”观点：Biotech并不能因此完全把战略建立在BD（商务拓展）上。他认为，国内市场中，创新药定价的天花板会逐渐上移。加上海外医保控费政策下的定价压力，中外医药市场的定价差距会逐渐缩小。因此，公司战略建立在中外药价差异的基础上是不牢靠的，而应回归到科学及市场决策。

　　在对话中，吕强多次强调，劲方医药也达成了不同模式的国内外BD合作，但并不是一家BD-Driven（授权交易驱动）的公司，而是Data-Driven（基本面驱动）。

　　“我们坚持药物解决病人需求的底层逻辑，不追赶买家防御性的跟风审美；比财务回报更重要的，是战略合作。很多专业投资机构的长期视角，会拨开表面数字去看新药更深刻的逻辑，而非将我们简单对标BD-driven的企业。这样我们也不易受到BD潮涨潮落的影响，而是看最终的产品市场化、走得更踏实。”

　　至于10月的多个大额BD，为何没带动国内相关公司股价的上涨，吕强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却是一句很重的提醒：“说实话这是不正常的，成功出海的企业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可能也说明前期）BD的财务预期已经太高，脱离了现实。我想大家意识到了，过一阵子就会有一种价值上的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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